禿鷲、狼與人的故事：衡量生物多樣性的經濟價值
地球正處于第六次物種大滅絕時期。據科學家估算，自工業革命以來，地球物種滅絕的速度超出自然滅絕率數百倍至千倍【註1】。根據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統計，自1500年以來，大約有超過800個已知物種滅絕【註2】。如今，更多物種瀕臨滅絕，令全球生物多樣性面臨嚴重威脅。
然而，生物多樣性下降帶來的成本很難估計。一方面，特定物種的滅絕對人類社會的影響通常是間接的、長期的、幷需要通過若干環節才能體現出來，量化難度大。另一方面，生態系統間各組成部分之間相互作用本身十分複雜，很多機制尚未被科學家完全瞭解，因果證據難産生。
對于决策者而言，只有知曉保護生物多樣性的成本收益，才能制定有效的保護政策。量化生物多樣性的經濟價值，不僅是經濟學家需要開展的重要工作，也是監管和公衆的普遍訴求。這裏，筆者向各位介紹幾項新穎的研究，幫助大家更好的理解生物多樣性對人類社會産生的重要價值。
禿鷲瀕危導致印度50萬人死亡，每年造成的經濟損失近700億美元
禿鷲以死亡腐爛的動物爲食，不僅能清理帶有大量病菌的動物尸體，還間接控制了其他食腐動物（野狗、老鼠等）數量，對公衆健康大有益處。然而，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印度農民開始廣泛給牲畜使用一種叫做雙氯芬酸的藥物，用于消炎和治療疼痛等疾病。雙氯芬酸對于牲畜無害，但對禿鷲來說却是致命的。當吃了含有雙氯芬酸的動物尸體後，印度禿鷲的數量在十多年內從5000萬隻减少到幾千隻【註3】。最近發表于《美國經濟評論》的一項研究，就量化由于禿鷲的功能性滅絕對人群死亡率的影響【註4】。研究發現，禿鷲消失後，原屬禿鷲大量栖息的地區生態質量迅速惡化，不僅導致更多地表水被致病菌污染，也讓野狗和老鼠數量都大幅增長。其最終結果是，這些地區的人類死亡率平均上升了4.7%。研究者估計，禿鷲的功能性滅絕導致每年印度新增十萬例死亡，每年經濟損失高達近700億美元。
美國狼群數量恢復使鹿車碰撞事故下降24%
狼群的消失導致鹿群在全球大幅度增加。鹿群泛濫成灾，帶來一大社會成本就是大量“鹿車碰撞”事故。美國每年約有超過200萬宗“鹿車碰撞”事故，導致5.9萬人受傷，440人死亡，幷造成超過100億美元的總經濟損失【註5】。2021年發表于《美國科學院院刊》的一項研究發現，狼群恢復能够顯著的降低“鹿車碰撞”事故【註6】。研究人員通過對比威斯康辛州內狼群活動地區和非活動區域，發現引入狼群使鹿車碰撞事故數量减少了24%，其帶來的經濟效益是因狼捕食牲畜所産生成本的63倍。更爲重要的是，碰撞事故下降主要因爲鹿群對狼的存在産生恐懼效應而改變行徑，次要原因才是因狼捕食導致鹿群數量降低。由于狼的存在，鹿感知到被捕食風險而調整自己行爲、少去管道或在道路上“閑逛”。狼的存在能够以人類獵鹿者難以實現的方式，有效控制因鹿群過剩而引發的經濟損失。
過去幾十年，很多國家都致力重建生態系統，以實現更可持續的未來。在中國，政府實施了一些全球規模最大的生態恢復項目（如防護林工程、退耕還林政策、天然林保護等），但這些項目帶來的生態環境效益和經濟價值却鮮有研究。筆者與其他研究者對中國過去20年期間實施的十大生態修復項目開展實證研究，發現項目對緩解局部的極端高溫産生了正面影響，幷顯著提高了當地空氣質量和下游的河流水質【註7】。此外，通過對鳥類觀測數據的分析，我們還發現中國的生態修復項目提高了鳥類數量，對生物多樣性保護具有積極作用。我們的成本收益分析表明，這些生態修復項目所帶來的環境健康收益，超過這些項目投入的財政成本十倍之多。
通過上述案例，我們可以看到，生物多樣性往往以一些意想不到的方式影響著人類社會。喪失一些關鍵物種可能會給人類帶來巨大的損失；而有效的保護措施和生態修復項目則能顯著提高環境質量，引來龐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人類與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休戚相關、命運相連。保護生物多樣性不僅是科學家的職責，更是每一個人的使命。作爲結尾，筆者借用英國動物行爲學家和動物保護人士珍•古道爾博士的話，號召大家關注生物多樣性：“唯有瞭解，才會關心；唯有關心，才會行動；唯有行動，生命才有希望”。
【註1】：Pimm, S. L., Russell, G. J., Gittleman, J. L., & Brooks, T. M. (1995). The future of biodiversity. Science, 269(5222), 347-350.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269.5222.347
【註2】：Fernández-Palacios, J. M., Kreft, H., Irl, S. D., Norder, S., Ah-Peng, C., Borges, P. A., … & Drake, D. R. (2021). Scientists’ warning–The outstanding biodiversity of islands is in peril. Global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 31, e01847.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2351989421003978
【註3】：La, V., (2024) ‘Loss of India’s vultures may have led to deaths of half a million people’, Science, 15 July.
【註4】：Frank, E., & Sudarshan, A. (2024). The social costs of keystone species collapse: Evidence from the decline of vultures in India.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14(10), 3007-3040. https://pubs.aeaweb.org/doi/pdfplus/10.1257/aer.20230016
【註5】：Cunningham, C. X., Nuñez, T. A., Hentati, Y., Sullender, B., Breen, C., Ganz, T. R., … & Prugh, L. R. (2022). Permanent daylight saving time would reduce deer-vehicle collisions. Current Biology, 32(22), 4982-4988.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960982222016153
【註6】：Raynor, J. L., Grainger, C. A., & Parker, D. P. (2021). Wolves make roadways safer, generating large economic returns to predator conservation.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8(22), e2023251118. https://www.pnas.org/doi/epub/10.1073/pnas.2023251118
【註7】：He, G., Liang, Y., Pan, Y., Xing, J., Xu, J., Zhong, Z., Zou, E. (2024). China’s Ecological Restoration: Evidence from the Last 20 Years. Working Paper.
何國俊教授
經濟學系、管理與商業策略系教授
香港大學賽馬會環球企業可持續發展研究所所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