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定價對競爭的潛在負面影響

算法定價對競爭的潛在負面影響

疫情肆虐加速普羅大眾把購物習慣從線下轉向線上。根據IBM美國零售指數的最新數據,冠狀病毒大流行讓零售業從實體店轉向網上購物的進程提早了約5年;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的報告也指出:疫情正在加快電子商務平台向新的客戶和產品擴展速度。毋庸置疑,進程產生好處:企業從實體經營轉向線上業務時,降低了成本,同時提高了生產效率。但若要確保消費者能從中受益,線上平台所處的經營環境應該保持競爭性。能否維持這一點,未來仍存在不少變數,其中讓人擔心的是,以機器學習為核心的定價算法可能對營商環境的競爭帶來潛在負面影響。

價格串通更易維持

近年來,在太平洋兩岸的線上平台都已被普遍使用自動定價算法。威爾遜及其合作者於2016年的研究指出:在亞馬遜1600家最熱門的供貨商中,三分之一使用定價軟件設定價格;搜狐網(Sohu.com)亦稱,京東(JD)等在線零售商使用算法來自動調整八成非促銷商品的價格。這類定價軟件使供貨商可以在幾毫秒內實時優化價格,例如響應市場環境的變化或競爭對手的改變來調整價格。自動定價算法也可以用於實體店。隨着電子貨架標籤和無人超市普及,動態定價在這一類實體店中也可能變得愈來愈常見。自動定價算法普及,也引發競爭法學者、經濟學學者,以及競爭法執法者對競爭法/反壟斷法的反思和探討。討論關於自動定價算法是否會引發企業之間的價格串通,以及現有的競爭法/反壟斷法是否足以確保一個競爭充分的線上營商環境。

首先要考慮的是定價算法能夠接近即時響應競爭對手的價格能力。我們可以一種簡單的競爭策略作為價格串通的例子:市場中的企業首先維持高價,直至觀察到競爭對手降低價格;倘若競爭對手降低價格,企業則瞬間立即降價,與競爭對手的價格處於同一水平作為還擊。假設每個企業都使用自動定價算法執行上述策略,那麼任何試圖通過降價來獲取更大市場份額的手段都會失敗。因此每家企業都很清楚,只要市場上的企業數量不多,便沒有公司有動機去降低價格,從而使企業間的價格串通更容易維持。

胡蘿蔔加大棒方案

第二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人工智能或機器學習算法的複雜性和自主性。一個價格同盟要有可持續性,競爭者必須採用「胡蘿蔔加大棒方案」。根據該方案,如果企業能共同維持高價格水平,則大家共享高價格帶來的利潤,即「胡蘿蔔」;反之,如果任何企業偏離原有的高價,想通過降低價格奪取更多的市場份額,其他企業會與該企業進行價格戰,懲罰該企業,即「大棒」。基於該邏輯,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的經濟學教授約瑟夫.哈靈頓在2019年指出,監管者應將內置於定價算法中的「胡蘿蔔加大棒方案」定為違反反壟斷法。確實,如果企業在計算價格的時候,直接在算法中加入「胡蘿蔔加大棒方案」的元素,將該算法明確禁止可防止價格串通。

另一方面,編寫程式的人可能並沒有直接將該算法寫入程式中。但是,程式通過自身學習所獲得的定價策略,可能與「胡蘿蔔加大棒方案」別無二致。這種情況下,上一條建議可能難以防範價格串謀。令人擔憂的是,已經有研究指出,機器學習算法可以自行演化出類似「胡蘿蔔加大棒的方案」:在《美國經濟評論》上發表的論文中,歐洲大學學院(EUI)和經濟與政策研究中心(CEPR)研究人員Emilio Calvano、Giacomo Calzolari、Vincenzo Denicolo和Sergio Pastorello使用模擬的市場環境,來考察機器學習算法所習得的定價策略。每家公司均使用強化學習算法(Q-learning)來作為核心的定價算法。結果發現,在毋須借助企業間溝通的情況下,算法能夠通過自身演化,將價格維持在較高水平。如【圖】所見,即使研究員將一家公司在第一回合中(在圖中以圓形為標記)強行調低其產品定價時,另一家公司(以三角形為標記)也會降價。他們最終將收取相同價格並逐漸回復到原有的價格水平。


【圖】記錄研究員强制降低一個算法的定價以偏離最佳定價水平,一個周期後,後續兩種算法所收取的價格。該圖像取自於1,000次實驗所獲得的平均結果。 對於那些由於定價偏離,而出現了價格周期性變化的情況,研究員在計算平均價格的時候選取第一個周期的價格,並取所有價格的平均值。 在計算總體的平均值的時候,研究員會將其視爲一個觀測值。
(圖片來源:EUI與CEPR研究員發表於《美國經濟評論》的論文)

使消費者蒙受損失

以上作者認為,採用這些定價策略的公司,現階段難以被確認是否違反了反壟斷法:因為儘管事實上它們達到了價格串通的結果,但監管機構卻無法找到它們之間合謀的意圖,也沒有明確的協議和公司之間關於串謀定價的溝通紀錄。因此難以對其以違反反壟斷法進行起訴。

第三個潛在的問題是同一套定價算法可能會被廣泛使用,從而使企業在產品定價上更容易串通。當一家提供定價算法的公司為同一市場的多個競爭者提供服務,那麼它會有動機將程式寫得更易於價格串聯,幫助其客戶群體獲得更高的利潤。不排除在極端情況下,某些市場所有公司如果都使用同一套定價算法時,算法會自然地將所有公司的價格都設置在壟斷價格的水平,從而讓消費者蒙受損失。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即使市場有幾個提供定價算法的公司,競爭者也可能通過採用同一間公司提供的算法,協助實現串聯價格。最後,定價算法公司之間的合併存在對競爭的負面影響,可能更甚於一般的企業合併。

一般而言,公司的合併會使新組成的公司提高其產品或服務價格獲取更大利潤。

倘若兩家定價算法公司決定合併時,很可能會導致市場上可選的定價算法方案數量減少,讓更多公司使用同樣的定價算法,也會進一步鼓勵這些使用算法定價的公司之間的價格串通。

綜合以上所述,算法定價的崛起為競爭法學者、經濟學學者、競爭法執法者,以及從業人員提出了新挑戰。透過這篇文章,筆者希望引起更多普羅大眾關注算法定價可能對市場競爭所帶來的影響。

房育輝教授
港大經管學院教授(管理及商業策略、經濟學)

(本文同時於二零二零年十一月十一日載於《信報》「龍虎山下」專欄)

閱讀更多

犀牛出沒注意

犀牛出沒注意

2007年,正當美國發生的金融海嘯急速演變之際,時任衍生工具交易員兼作家塔利伯(Nassim Nicholas Taleb)的著作《黑天鵝效應》(The Black Swan: The Impact of the Highly Improbable)面世。「黑天鵝」一詞,是指一些出現概率非常低,事前無從估計,但影響極為巨大的事件。作者認為影響世界的許多大事,其實都是黑天鵝事件,並批評學術界和風險管理的專家,往往忽略概率分布中極端可能性的重要性。當時百年一遇的金融海嘯,正是一次黑天鵝事件,該書出版合時,自然洛陽紙貴。

灰犀牛的威力

2016年美國女作家渥克(Michele Wucker)出版的《灰犀牛》(The Gray Rhino: How to Recognize and Act on the Obvious Dangers We Ignore)一書,則指出許多我們認為是黑天鵝的事件,事出之前其實有跡可尋,亦每每有人提出及時的警告。這些問題極可能發生,且其重大威脅又備受忽略,作者稱之為「灰犀牛」,因為它體型龐大,平時動作緩慢,離遠亦能清楚看見,應有足夠時間迴避。

根據渥克所言,倘若我們不幸被灰犀牛襲擊,那一定是自身有些事情做得不好,初時視而不見,沒有戒心,即使後來有人提出警告,我們也予以否定。然而,對於灰犀牛問題我們有能力解決,這與塔利伯所強調的黑天鵝性質截然不同。

渥克這部著作在中國內地一紙風行,根據亞馬遜網站介紹,它被稱為是對內地政策領域影響最深的一本書,在百度搜尋該書,也會找到無數的帖文,其熱門程度可見一斑。

作者財經記者出身,交遊廣闊,因此書中有許多故事以及自身經歷,由報道阿根廷債務危機到參與北極圈研究會議,以至出席多哈世界經濟論壇等等,作者都以第一身娓娓道來,讀來一點也不沉悶。作者認為我們受到灰犀牛來襲,不幸受重創的原因,大概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人類不善於對未來作出預估(但又沒有自知之明!),以及人類行為的一些盲點,包括肯定偏見(affirmative bias)、近況偏見(availability bias)和確認偏見(confirmation bias),等等。第二類原因,則關乎制度,譬如決策者與持份者利益不一致。

對於上述分類,筆者大致上同意,並在這裏提出一些相關要點,供《灰犀牛》一書讀者參考。

瑜中有瑕

第一,渥克選取了大量不同的案例和材料,優點是豐富,缺點是零碎。筆者認為,作者如果能夠通過幾個案例,做出較為深度的比較,從而歸納出核心的地方,會更容易閱讀,也更有說服力。因此,書中歸納出來的重點是否都適用於所有案例,作者並沒有說明清楚。例子太多,就難以逐一深入討論,我也很懷疑有誰會對這麼多種類的事情一一深入了解,這無疑削弱了書中論點的說服力。

舉個例子,作者說到人類在面對灰犀牛時,可能會對正確的警惕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她引述公元前五世紀波斯皇帝薛西斯拒絕顧問的勸告,毅然出兵攻打希臘大敗的故事。然而,沒有哪個顧問是永遠正確的,大家想想今天的許多學術權威,即使對同一件事也往往有完全相反的看法就知道了。薛西斯錯,我們認為他的顧問對,這只是事後的判斷而已。對於一個謹慎的讀者,是很難要求他輕易同意作者對這段歷史的詮釋。

第二,有些灰犀牛事件在萌芽之時就被成功解決了,因此也就不會加以記載。作者在自己的研究中,只着眼於灰犀牛造成的破壞,分析有欠全面,好比我們看到一個人晚上在家玩電玩,就指摘他不去上班,而沒有注意到他白天上班的可能性一樣。此外,當我們對A問題處理得不好的時候,也許是因為把力量放在處理更嚴重、影響更深遠的B問題上,只知責備我們處理A問題不夠妥善,就是偏頗,有欠公允。作者提到許多人類的盲點,如過分樂觀等;反過來說,也許正因為這些偏見,才令許多灰犀牛消失於萌芽狀態之中。

第三,金融海嘯被視為黑天鵝,筆者要為此說一句公道話。雖然渥克指出,美國的金融海嘯甚至都不能稱為黑天鵝,又列舉出之前幾年已有專家提出了警告,但筆者認為這並不足以否定金融海嘯是黑天鵝的判斷,原因有三。第一,這些專家一般都不會只講一面的,一定是「一方面如何如何……另一方面如何如何」;即使有人提出過警告,也不等於此人就認定風險極大。第二,任何時候都可能會有人杞人憂天,儘管有人事先提出過警告,並不能否定後來的發展就不是黑天鵝。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們說金融海嘯是黑天鵝,應該是就它的巨大規模而言,筆者並沒有注意到有任何具份量的人,曾事先預估到金融海嘯即將來臨。

犀牛早現蹤跡

《灰犀牛》作者在書中回憶到她念大學時,讀過法國劇作家尤涅斯科(Eugene Ionesco)的超現實主義話劇《犀牛》。故事是這樣的:在法國的一個小鎮,某天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有些人變成了犀牛,看到的人都視而不見,慢慢地他們也變成了犀牛,擴展到其他地方。有人提出警告,甚至奔走呼號,其他人卻無動於衷,覺得與己無關,非常迅速地他們也都變成了犀牛,最後只剩下3人,他們都是一直以來最努力不懈,奔走呼號的人。其中一個說:「我不能失去我的朋友和工作!」他也變成了犀牛!剩下一男一女,男的跟女的說:「我們離開這裏吧!」女的想了良久道:「不用了,我都變成犀牛好了!」人類就這樣滅絕了!劇作家所謂的犀牛其實就是法西斯主義。人們予以姑息,造成歷史的大錯。渥克以此警告我們,對於已經出現的灰犀牛視而不見的嚴重後果。

《灰犀牛》這本書,或有不足的地方,不過哪怕只是書名得以家喻戶曉,使得我們有所警惕,這本身就已是一項重大的貢獻。

在我們的世界,灰犀牛其實俯拾即是。舉例說,美國的極度貧富懸殊和兩黨之間意識形態的分歧,使得社會極度撕裂,而長期超低利率又使得在面對新困難時愈來愈沒有迴轉的空間。歐洲則有移民問題,成員國之間對財政紀律亦有分歧。國際上有中美的「新冷戰」,冷戰甚至可能演變成熱戰。全球則面對全球暖化帶來的影響,還有就是人工智能對人類的工作、自主性以至存在意義帶來的威脅。這僅僅是部分能夠清楚看見的灰犀牛,它們更有可能變成意想不到的黑天鵝呢!

趙耀華 港大經管學院副教授

(本文同時於二零二零年十一月四日載於《信報》「龍虎山下」專欄。)

閱讀更多

港深合璧的協同效應

港深合璧的協同效應  

在深圳經濟特區建立40周年慶祝大會上,國家主席習近平發表講話,提及深圳是粵港澳大灣區的重要引擎及其在大灣區的領導地位將更提升,卻無觸及香港對深圳及全國改革開放的貢獻,有人認為這等於將香港邊緣化;其實香港在深圳改革開放的歷史軌跡中,一直佔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港商早期已在當地投資,時至今日,香港特區仍然是深圳最大的外資來源地,在當地經營的香港企業為數共約8萬【註1】

正當國家面對嚴峻國際局勢、本港經濟持續衰退,評論與其突顯港深之間競爭,不如聚焦香港如何繼續借助「一國兩制」的獨特優勢,與深圳進一步攜手合作,在大灣區發展互補共榮。

締造奇蹟的要訣

從1970年代末一個華南市鎮發展成今日的國際大都市,深圳是國內經濟特區成功實踐的表表者。2019年深圳的本地生產總值(GDP)達2.7萬億元人民幣,在亞洲城市中領先香港一位,名列第五,堪稱「偉大奇蹟」。

習近平就改革開放後累積的經驗,總結新時代經濟特區的成功關鍵,在於「十個堅持」。配合堅持發展的大方向,人才是第一資源,創新是第一動力。創新在驅動經濟增長擔當的角色日形重要,筆者早前已在本欄先後撰文探討【註2】,在此不贅。創新有賴人才,重點包括發展策略性新興產業、數碼經濟等。除了基礎研究和融入全球創新網絡方面,還須加強金融、研發、設計、會計、法律、會展等現代服務業,提升業界競爭力。同時應適當地放寬人才政策,引進並培養所需人才和創新團隊。

此外,必須致力全面對外開放,首要條件是提高對海外投資者「引進來」的吸引力和內地企業「走出去」的競爭力。強化吸引力方面,須在社會上提供法制保障、文化生活、交通設施、資訊自由,保持資金流通和政治穩定。要提高競爭力,除了着眼於價格和品質,還須在創新應用層面上不斷突破,兼顧科技與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創新足以帶領世界生活潮流,從而提升中國產業及服務在國際上的需求。經濟發展新格局並不局限於國內循環,而是國內國際雙循環。增強國內大循環和聯通國內國際雙循環的功能,將有利於建設更高水平的開放型經濟體。

雙城經濟的幾何級數升勢

圍繞着珠江三角洲的大灣區涵蓋多元化的綜合發展,可容納各類商貿或專業服務在區內落戶。粵港澳經濟運行的規則機制銜接,則有助促進大灣區城際鐵路建設,以及乘客、貨物便捷流動。至於前海現代服務業合作區的改革開放、落馬洲河套地區創新及科技園的規劃,以及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等建設,也一一蓄勢待發。

香港、深圳一衣帶水,在地緣經濟環境中可相互依存、相互補充。習近平表示,「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是國家重大發展戰略,深圳是大灣區建設的重要引擎。」只要協調相互衝突的利益關係,令市場、產業和基礎設施一體化,港深就能共享資源和產業分工,提升整體的競爭力;透過啟動雙引擎功能,不但兩地雙贏,大灣區發展定將更上層樓。

內外變局中的新部署

在新冠肺炎疫情下,歐美政府即使紛紛實行低利率量寬政策,仍難免瀕臨經濟危機邊緣,亦不排除會因另一次金融危機而陷入經濟蕭條。正當世界處於動盪變革期,而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則乘勢而起,國際貿易和投資大幅萎縮,全球經濟、科技、安全、政治等格局都在大幅調整。

中國經濟則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人民對生活質素的要求提高,經濟長期向好,市場空間廣闊,發展韌性強大,正邁向以國內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嶄新發展。

在這個大前提之下,香港有何經濟角色?

回歸以來,香港發展既一直獲得國家大力支持,而大灣區發展計劃對推動區內各類產業(如高等教育、環保綠化工程、醫療衞生、創意文化)都具前瞻性的指引作用,無疑為香港帶來不可多得的歷史性契機。

至於以創新為核心的未來發展方向,香港2018年投放於研發的整體開支,只佔GDP約0.86%,遠低於經濟發達地區的2.4%。既然香港亟待通過創新和科技提升自身競爭力,特區政府應借助深圳在科研和創新的優勢,從而更全面配合國家的策略性發展方向。

釋放港深融合的龐大潛能

在人才資源開發方面,香港各高等院校經過多年來的努力,已成為亞洲區內一大高等教育中心,在不少學科以及基礎研究領域上都居於世界前列。培訓人才方面,以香港大學經濟及工商管理學院為例,回歸後通過與上海、北京的重點大學所合辦的課程,在深圳、北京和上海培訓與時並進的領導人才。

港深可在大學教育上合作,以提供更多機會讓兩地學生互相學習,透過交流和實習計劃,增強香港學生的專業知識之餘,亦深化他們對國家的向心力。

事實上,特區政府提供資助計劃,鼓勵香港青年創業者發掘在大灣區發展的機會,至今已有青年初創企業進入大灣區市場。

香港在「一國兩制」下,仍享有特殊地位及許多不可替代的優勢,如「普通法」法制、資訊自由、言論自由、資金出入自由、自由貿易港定位等,在金融、物流及各類專業服務行業別具競爭條件,足以在國際上發展成知識及學術中心,吸引各地人才來港,接受在中國營商的各項相關專業培訓,並從中向中國經濟取經。深圳現執國際科研牛耳,香港則具備豐富環球專業管理及融資經驗,兩地可望在「科技創新管理及融資」領域踏上新合作台階,讓香港更好地發揮「一國兩制」的獨特優勢,打造更大發展空間。

作為粵港澳大灣區內的國際大都會,香港憑藉自身條件和經驗,加上優越的地理位置以及與內地城市和國際城市的連通性,充當面向海外市場的超級聯繫人,為大灣區的發展引進資金、人才、技術及國際經驗,而在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一環,亦將能繼續發揮所長,有所貢獻。

註1:行政長官出席香港中華總商會120周年會慶酒會致詞,2020年10月15日

註2:2020年7月29日〈經濟洗牌 以創為進〉,2020年9月30日〈創業脫貧 雙軌並行〉,謝國生,《信報》

謝國生博士
港大經管學院金融學首席講師、新界鄉議局當然執行委員

(本文同時於二零二零年十月廿八日載於《信報》「龍虎山下」專欄)

閱讀更多

美國國債能持續擴大多少?

美國國債能持續擴大多少?

面對百年一遇的疫情所帶來的重創,各國政府都迅速啟動了政策機器以挽救經濟。美國在3月就推出了分別數以萬億元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其規模之大和速度之快,前所未有。然而,由於抗疫政策的倒行逆施,令經濟復甦緩慢,傳說中的V形反彈仍然付諸闕如。以失業率為例,雖然從4月高峰的14.7%下降,但按月遞減的速度愈來愈慢,到9月仍達7.9%,遠高於疫情爆發前2月的3.5%。

由於經濟陷入困境,且前景甚不明朗,聯儲局主席鮑威爾在約兩周前作虛擬演講時,強調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須雙管齊下(work side by side)。講話發表後,隨即引起不少論者側目。原因是聯儲局極少提及或介入財政政策,不然會破壞本身相對於白宮的獨立性。猶記得兩年前特朗普頻給聯儲局減息的壓力,也是因影響到聯儲局的獨立性而為人詬病。

聯儲局板斧所餘無幾

鮑威爾的講話反映出聯儲局的貨幣政策空間已經愈來愈小。3月底的紓緩疫情法案(CARES Act),政府直接給市民和企業派錢,費用算入當年政府財赤,應付財赤需要發行的國債由聯儲局貨幣化,這已差不多等於當年聯儲局主席貝南奇所說的,由直升機灑下金錢的做法。除了負利率政策外,聯儲局的板斧所餘無幾。那美國的財政政策又有多大空間?

說到美國聯邦政府的財政,自然想到每年的赤字和日積月累的國債,年年如是,似乎理所當然。但這些情況能持續下去嗎?先回顧一下,按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的數據【註1】,過去50年美國聯邦政府的稅收和開支佔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相對平穩,分別為17.4%和20.7%,即財政赤字平均每年3.3%。2017年特朗普上台時的情況與這些長期平均數字相若。3.3%的財赤不算極高,略超過歐羅區給成員國定下3%的最高指標。

不過持續50年後,累積的國債規模自然相當龐大,估計到今年年底達到GDP的98%,遠高於歐羅區給成員國定下的60%。

當然,在過去50年期間,美國的經濟和財政必然有一定的波動,如金融海嘯時財赤自然上升。而隨着互聯網經濟的發展,美國政府的財政曾在九十年代後期有些許盈餘。事實上,當時曾樂觀地預期財政盈餘會持續下去,甚至會在2010年前還清過去所有的政府債務。有趣的是,沒有美國國債的全球經濟和金融會是什麼情況。當然,後來的發展並非美國國債消失,而是愈來愈龐大。

再往前看,情況就不容樂觀。按美國的國會預算辦公室在上月發表的長期預算展望【註2】,即使新冠肺炎疫情全面消失,財赤佔GDP比例仍會在未來不斷攀升,增加到2030年的5%和2050年的13%。財赤比例上升,主要是開支增加導致,財政收入佔GDP的比例則相對穩定,而開支比例上升背後的原因主要是人口老化和利息支出。

開支稅收作根本修訂

隨着人口老化,戰後嬰兒潮出生的人口都已步入退休年齡,政府要承擔更巨額的醫療和社會保障開支。又隨着國債的增加,利息開支也愈來愈大。這些開支反過來又增加國債的規模,進一步推高需要支付的利息。按上述國會預算辦公室的展望,利息佔財政支出會由2019年的8%上升至2050年的26%。而在2050年餘下的74%政府開支中,40%會用在醫療、27%用在社會保障上。換句話說,除了利息、醫療和社會保障外,到時美國政府每付出100元,只有24.4元可用在其他項目,再減去國防及一般經常性開支後,餘下用在提高生產力如基礎建設、教育、研發等方面的預算買少見少,對美國經濟前景和國力影響深遠。

即使推測準確,上述情況也只會在未來數十年逐漸呈現,估計不會影響當前的經濟政策。但若然美國政府的財政赤字不可能持續擴大,那總有開始處理這個問題的一天,不能等到事情無法繼續才動手。特別是像社會福利等措施,難以一下子逆轉。約十年前希臘面臨債務危機時,政府要延後工人退休年齡兩年以減輕退休金支出,便引發出大規模的罷工和示威。

一般來說,國債佔GDP的比例可以由下列方式來降低。一是高速的經濟增長,提高收入來還債,同時減少新的財赤。二是通過市場預期不到的通貨膨脹,降低債務的實質成本。然而,以目前美國的經濟情況,高增長和高通脹都難以出現。三是債務違約和債務重組。四是通過行政干預和金融壓制,將有限的資金以低利率轉移至政府部門,幫政府解困。這兩者或會出現於發展中國家,但若美國作有關舉措,定然帶來全球金融市場的地震。餘下來的唯一方法,便是在政府開支和稅收各方面作根本的修訂。

兩黨相爭乏長遠視野

要處理有關問題,需要有長遠視野和長期計劃,但這恰恰是美國政治體制下所欠缺的。眾所周知,民主共和兩黨每4年一次爭取選民,通常都只着眼於短期的議題。此外,政府的開支和稅收本質上有強烈的收入再分配含義,財政政策的修改自然也有強烈的政治色彩。

傳統上,共和黨着重減稅和優惠企業,民主黨則着重增加民生福利。共和黨一直以減稅可刺激生產,因而稅收會不跌反升為理論根據。民主黨這幾年多了所謂現代貨幣理論作為依據,指政府開支可隨時通過發鈔來支付。所以無論哪一個政黨上台,方向都是增加政府財政赤字。因為選民的短視,政客也樂於對長遠的國家財政問題視而不見,留待將來的政府來處理。在目前美國社會極度分化和撕裂的情況下,更不容易達成共識,問題只會繼續延後和發酵。

美國政府的財赤和國債不單是美國內部的事情,更有深遠的國際影響。上星期公布的一個數字,是經過兩年多的貿易戰後,美國本年8月的貿易逆差仍然達到14年來按月計算的新高峰。貿易平衡根本上反映的是國內包括政府的宏觀經濟行為。美國政府的財赤消耗了部分國民儲蓄,也導致了較大的貿易逆差。

換言之,要彌補赤字,美國政府不單向國民舉債,也通過美國的貿易逆差向外國舉債。目前美國的國債有約四成由外國持有。

美單邊主義自挖牆角

基於美國長期的貿易逆差,外國人持有美國的資產多於美國人持有的外國資產。在去年年底,這兩個數字分別是40.3萬億和29.3萬億美元。但按聖路易斯聯儲局最近的一項計算【註3】,從1952年至2015年,外國人持有美國資產的年均回報率為3.3%,而美國人持有海外資產的年均回報率為5.8%。回報率差別這麼大,一個可能原因是外國在美國持有的資產中有相當部分是美國政府債券,回報率低於私營企業。也可以說,外國投資者願意收取較低的回報,換回來持有美元資產的可靠性和流動性。

美國政府要彌補財政赤字,可以向國民舉債,但這樣會減少國民儲蓄,增加外貿逆差,也等於借用了外國的資源和產品。若債務通過央行貨幣化,而美元又是國際通貨,流通到海外後亦一樣暫時換取了外國的資源。

換句話說,美國國債通過不同的渠道由外國融資。亦因為這樣,美國可以較其他國家更加容易維持多年來龐大的財赤。然而,這些不同的融資渠道都建基於二戰後美國一手打造的國際經濟金融秩序。惟目前美國奉行的單邊主義正在挖自己的牆角,將原有的機制瓦解。在未來的中長期,美國的財赤和國債如何演變,會是全球經濟的一個隱憂。

註1】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 The Budget and Economic Outlook: 2019 to 2029, January 2019.

註2】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 The 2020 Long-Term Budget Outlook, September 2020.

註3】https://files.stlouisfed.org/files/htdocs/publications/economic-synopses/2020/01/31/the-united-states-as-a-global-financial-intermediary-and-insurer.pdf

陸炎輝 港大經管學院榮譽副教授
(本文同時於二零二零年十月十四日載於《信報》「龍虎山下」專欄)​

閱讀更多

Hong Kong’s third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 What are we waiting for?

香港第三次經濟轉型,還等什麼?  

中美角力在新冠疫情下持續,加上去全球化及去中介化的國際大趨勢,相信香港再難像以往倚靠作為各國貿易及金融中介,獲取厚利。

其實,香港一直倚仗政府推動的四大支柱行業(金融服務、旅遊、貿易及物流、專業及工商業支援服務),佔本地就業比重,自2011年起已逐年下降,而佔本地生產總值(GDP)比重,除了金融服務,其他三個支柱行業近年都有下滑趨勢。面對中美貿易戰及科技戰,貿易及物流更首當其衝;旅遊業則在疫情下陷於癱瘓,恢復需時。金融業方面,幸得多間重量級新經濟企業在港上市,為香港帶來豐厚財富,短期內能緩衝經濟下行速度,可惜金融從業員就業人口不到9%,對解決疫後失業及日益加劇的貧富懸殊問題幫助不大。

經濟歷史難關如何衝破?

筆者認為,繼1960年代本地經濟轉型至製造業為主導,及1990年代再轉型至金融地產物流等服務業後,必須進行第三次經濟轉型,切勿重蹈2003年沙士後的覆轍,靠旅遊及地產帶動復甦,錯失良機,反而應善加利用環球疫情及中美摩擦的壓力,轉危為機。第三次經濟轉型需要政府強勢支持,聚焦包容性經濟增長(inclusive growth),以創造多元化及具向上流動性的就業為核心,並且發展可持續知識型行業。

至於具體策略,筆者有以下三大建議。

一、加大研發開支

特區政府須大幅提高研究及發展開支。作為已發展經濟體,香港理應走在知識型新經濟前列,但政府向來對科研的投入(包括大學)偏低,到2017年只佔GDP 0.73%,遠低於大部分發達國家(如OECD成員國的平均比率為2.4%),甚至低於中東及北非國家的平均0.81%。

近年,特區政府似乎開始醒覺,在2017年《施政報告》擬定,在2022年前,將研發開支的GDP比率增至1.5%(約450億港元),令人鼓舞,但2019年政府的研發支出距離目標還很遠。相比政府多項總額高達3000億的疫情紓緩措施,包括涉及710億的全民派錢,450億的承諾作為長遠投資,維持研發佔GDP 1.5%的目標,並不為過。另外,金融管理局負責管理2000多億港元公帑的未來基金,則可讓投資專家發揮所長,更彈性地直接投資在風險基金及天使基金,支持初創及科研。能夠做到以上各點,科研投資者及人才將更樂於視香港為基地。

二、解決人才荒

若論香港整體經濟發展問題,關鍵不在於資金,而是缺乏適合人才。

所以第二策略,無疑是政府須多維度地彌補人才短缺。事實上,本地高學歷、有經驗的人才不少,但大多集中在金融、醫療、高等教育行業,大量知識及研發成果未能釋放到市場,從而造福市民。主因之一是中層技術及科技人才不足,以致高科技新經濟產業鏈斷裂。

此乃源自勞動市場供求錯配。大學學科廣受歡迎的往往是醫學、法律、工商管理等,而非科學或工程,主因之一是勞動市場沒有給科學、工程學畢業生提供學以致用的機會,這當然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但筆者相信,要解決人才供應問題,更應先解決人才需求問題。政府可考慮利用大幅增加的研發支出,建立科研機構,研發甚至生產生物科技及金融科技等產品及技術,同時通過經濟誘因吸引國內、海外新經濟企業來港設立分公司,有效地增加對科研及科技人才的需求,並協助經濟轉型。

教育資助委員會同時應逐步提升各大專院校研究生的人數及質素。例如筆者任職的香港大學經濟學系,全職研究型教職員約30位,每年卻只可收最多8位博士生,從培訓人才及研發的角度,比例都不理想,相信其他學系也有類似情況。大家要明白,香港培育的博士生大多來自境外(特別是中國內地),專業知識受到世界認可,即使短期內未能獲本地市場吸納,亦可選擇到國內或世界各地研究機構、企業及大學工作;況且培育博士生有利於香港未來經濟轉型,增添軟實力,可見增加整體博士生人數之舉理所當然。

至於從海外輸入人才一環,政府亦應優化現有計劃,並提升其規模。例如,2018年至2020年3月期間,透過科技人才入境計劃來港工作者,為數只及321人,與預期的1000人目標相差甚遠。這雖與近年本地經濟不穩有關,但也許亦與計劃的兩年固定聘任期,以及須同時聘用本港職員的綑綁安排有關。為招徠海外專才來港,筆者建議特區政府為來港的資深及策略性專才,興建高級科研人才宿舍;鑑於符合條件的專才人數不會很多,對本地社會的住屋問題估計影響有限。

值得注意的是,多年來的經濟學研究都指出,從高科技研發到生產,除了可增加生產力及帶動經濟增長,也可全面加強就業。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經濟學教授Enrico Moretti就在其研究中發現,在美國每當一間高科技公司招聘到一個職位,隨即產生5個新增職位,涵蓋高端服務業及其他舊經濟行業。換言之,高科技轉型更能製造包容性的經濟增長。

三、香港再工業化

具體策略之三:香港需要再工業化,目的主要是為年輕人帶來向上流動性及多元化的就業機會,也為科研及初創打造較完整的生態環境。2019年製造業佔本港GDP少於1%,反觀與香港同被稱為「亞洲四小龍」的台灣、南韓及新加坡,製造業佔GDP分別是30%、25%及20%,連經歷30年經濟低迷的日本,也能維持製造業佔GDP 21%的水平,足證製造業能夠在發達經濟體再次復興。上述發達經濟體生產成本不低,製造業都走科技化、機械化及市場國際化路線,可見製造業面對的挑戰,不僅是生產成本的問題,更是生產力、產品質素、市場定位,以至政府政策的問題。

至於本港產業發展的重點,應先從比較優勢行業(如金融及醫療)出發,建立高科技製造業,先以本地市場為試點,再以國際市場為最終目標。金融方面,特區政府及金管局已意識到網上銀行、大數據及金融科技化的重要性,筆者深信這方面最易迅速發展。香港大學去年也乘着此發展願景,推出了跨學系金融科技本科課程,以應社會所需。至於醫療服務,正逐漸邁向數碼化及使用人工智能,憑着香港的成熟醫療技術及國際一流的醫學專家,加上對新冠疫病的研發知識,醫學產品工業化及商業化有望更上層樓。

由於市民大眾不一定了解個人如何可受惠於科研、初創及再工業化,或會消極地否定令香港經濟多元化的政策,片面地歸咎於高地價等阻力。縱使經濟民生難題莫過於房屋,但主要是住宅供應問題;其實經過20多年的去工業化,香港還剩餘很多工業大廈,現在政府活化工廈的方向都以小型工業、藝術及飲食行業為主,接近40%還是用來存貨。簡單來說,再工業化面對的不是土地問題。

在推廣經濟轉型政策方面,政府應強調其能帶動包容性經濟增長,亦應以此為宗旨,定期檢討政策成效。正如哈佛大學經濟教授Dani Rodrik在其文章Creating a Good Jobs Economy中指出,可持續兼具包容性的經濟增長,應能製造良好職位,除為就職者提供足夠工資,滿足基本生活所需外,其工作性質也應帶來在職學習的機會,並具向上流願景、動力及責任。與大部分服務行業相比,高端製造業及其他科技行業更能提供此等職位。

工業政策的經濟理論基礎

歸根究柢,以往港英政府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提倡的「大市場、小政府」積極不干預政策,是在沒有市場失效(market failure)的情況下最適當的經濟政策方針及思維;但當發現市場失效,政府就有必要改弦易轍。

市場失效最經典例子,莫過於市場出現「界外效應」(externality),經濟學最常討論的有關例子就是污染。當污染製造者如工廠,沒有為受污染者作出補償,市場亦缺乏有效機制令污染製造者承擔後果,則政府每須實施政策(如稅項),增加污染製造者的生產成本,但政府如何能為製造正面界外效應的企業提供生產誘因,以造福社會?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Jonathan Gruber及Simon Johnson,在其Jump-Starting America一書中,證實美國在二戰後與蘇聯冷戰期間,能享受高速科技發展及生產力增長,全賴政府對科研(尤其是與軍事技術有關的項目)的財務及政策支持。他們還選定美國102個城市,包括受去工業化重創的底特律,認為全都有成為新經濟重鎮的基礎,今天欠缺的,是政府昔日對研發的大量投入。

人才的需求及供應,以至在職者及投資者對市場的預期,彼此環環相扣。筆者建議上述策略應三管齊下,以創建完善科研生態和工業化環境,為香港經濟困境帶來出路。冀望特區政府與社會各界靈活應變,轉危為機,從速帶動香港經濟轉型。

 

鄧希煒教授
港大經管學院經濟學教授、香港經濟及商業策略研究所副總監

 

(本文同時於二零二零年十月七日載於《信報》「龍虎山下」專欄)

 

閱讀更多
The seedlings are growing on the coins placed on the ground, thinking about financial growth.

Fight poverty with entrepreneurship

創業脫貧  雙軌並行  

香港經濟面臨嚴峻困境,令人憂慮貧窮問題勢將變本加厲。

2018年,全港貧窮人口為140.6萬,在恆常現金政策介入後,則降至102.4萬,其中90,100人為18–29歲青年,佔整體貧窮人口8.8%,比率更在過去3年持續上升【註】。政府為此於2016年設立青年發展基金及青少年空間共享計劃,2017及2018年施政報告亦提出加強對年青人追求創新和創業的支援,並鼓勵年青人開拓境外(如大灣區)的發展機會。

不過,要透過整體創業率以改善貧窮人口比例,殊非易事,正如香港大學經濟學講座教授王于漸2016年1月6日在《信報》撰文,探討「創業低潮何時了?」觀乎僱主人數佔總就業人數比例,可見香港近20多年來,三個年齡組別的創業百分率連年下降【圖】。

圖:1985–2019年僱主人數佔全港就業人口比率

資料來源:政府統計處

改弦易轍效益多

創業精神足以改變世界,初創企業不但提供就業機會,更可形成新產業,為固有市場秩序帶來新挑戰,導致汰弱留強,破舊立新,亦即「創造性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的經濟概念。

環顧西方國家,不少政府都受惠於創新產品和服務,從而支持整體經濟發展。事實上,創業更有助社會變革,創業家日益重視人權、貧窮、教育和環境等關鍵議題 。新創企業的成功對於經濟健康、創新和社會財富同樣不可或缺,尤其有助強化國家、地區和城市的競爭力。政府須致力通過提供有效機制,以鼓勵和支援創業,也就不言而喻。

創業關卡比比皆是

新創企業在資源需求、時間以至管理風格、財務實力和發展方向等方面,無疑各有不同要求。低收入創業者固然有的生意成功而致富,但更多的創業目的無非只為解決生活所需,其中涉及的創業挑戰,有別於具專業知識和技能者,而往往關乎缺乏資金和抵押品、信貸紀錄不佳、人際網絡薄弱等。由於先天條件不足,其客戶服務、庫存穩定性或創造資本以提升業務的能力,難免備受限制。

他們一般亦只能進入門檻較低的行業,或集中提供勞動密集型的產品和服務,例如餐飮和運輸。鑑於新競爭者容易加入,在飽和的市場中,產品和服務素質看來差別不大,難以建立品牌忠誠度,創業者只能以薄利多銷求存。

能夠突圍而出的創業者多靠自身勞動力,較少利用自動化機器等科技資本設備,或因負擔不起,或因欠缺所需知識和技能,以致無法提高效率和降低成本。小型業務的現金流一般比較緊絀,只能少量購買以補充貨存;與供應商和客戶等談判時,則難以處於有利位置,容易推高入貨的單位成本,定價又偏低,其所賺取利潤自然低微。

至於以現金交易的初創企業,經常會面對現金管理不善的問題。 最大的挑戰是公私難分,把應該注入業務的收入,轉作個人消費開支,進一步削弱業務增長的潛力。

在缺乏資源推廣業務的大前提之下,要建立獨特品牌和形象,只能靠顧客口碑、創業者待人接物的態度及個人聲譽。若產品或服務缺乏差異化,問題就更加嚴重。創業者必須靠在價格上競爭,靠勞動密集經營,單位成本高,利潤微薄,客戶往往只會把其產品或服務當作普通商品看待。 在成熟市場中,基礎客戶的消費增幅有限;利潤偏低,可供再投資的資金長期處於低水平,令創業者陷入艱苦經營,終被淘汰的境地。從社會角度而言,盈利未能持續,自然有礙於創業精神的培養。

支援低收入創業者

針對鼓勵低收入一群創業,以期脫貧的目標,社會必須提供基礎設施,包括創業培訓機制、資金供應、合作共享空間和初創企業孵化器、支援性的商業環境、社交網路、小型企業資助組織和市場資訊等等。

要建立和推廣創業精神,必須改革相關的金融基礎設施,為創業者提供可負擔的融資選擇,讓他們擺脫對昂貴信用卡和高息債務的依賴。若論創業賴以成功的基礎條件,尤其在草創階段,則主要繫於創始人的熱誠、樂觀性格、適應力和頑強意志等特質,以便隨機應變,克服挑戰。

大致上,低收入創業者的機會成本和所要求的回報率相對較低,只能盡用僅有的資源,勉強維持業務,卻難言創富。他們的教育程度一般較低。 因此,為他們提供的培訓和發展計劃,應著重灌輸基本商業知識和創業技能這兩方面, 培訓內容則宜涵蓋業務規劃、人員配置、銷售技巧、市場營銷、現金流管理、員工監督、採購和記錄保存等。

此外,這類創業者往往未能事先充分評估業務上的潛在機遇和市場風險。因此,培訓課程還應培養多方面能力,例如機會識別與評估、風險緩解、資源利用、以具創意方式解決問題和傳達令人信服的願景。

同舟共濟為上策

在提高創業率和新創企業的持續發展一環,相關公共政策應聚焦協助低收入人士創業脱貧,宜投放更多資源,以全面優化社會的創業生態。在建立和推動創業精神方面,政府亦須擔當更為積極的協調和領導角色,而非單靠派發現金扶貧,優惠措施可包括為鼓勵低收入人士創業的稅務寬減、收入補貼、商業貸款擔保,以至非常時期的監管救濟等。

政府的創業支援機制,亦可以因應不同業務階段進行評核,奬勵有進步的初創企業。政府協調或提供的相關培訓、貸款擔保的數量、甚至收入補貼的價值,都可因應創業啟動前後、穩定落實和增長階段的進展而調節。 投資於小額信貸計劃來支援初創企業的商業機構,亦可按初創業務的進展而獲得相應的稅務減免。

釋放低收入人士的創業潛力,將大大有利於改善貧困狀況,令整體社會受益。 創業不應被視為特殊的經濟活動,以為只有天賦異稟或受幸運之神眷顧者才有條件起步。儘管低收入人士在生活上障礙重重,其創業精神理應受到鼓勵,而加以普及化。

無論創業者是全職或兼職,初創業務屬盈利或非盈利,低技術或高端科技,政府和有關團體都應施以援手,讓創業者自力更生之餘,更可促進社會共融。扶貧委員會轄下的社創基金,早於2013年成立,旨在促進社會創新和培育創新精神,協助紓緩貧窮問題;政府既已邁出了第一步,不妨進一步擴展可持續社會創新社群。

香港面對內憂外患,經濟低迷,政府更因抗疫而開支大增,儲備急劇下降,各行各業都醞釀裁員,使貧窮問題及公共財政壓力惡化,創業脫貧政策此時不推,還待何時?

註:《2018年香港貧窮情況報告》,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2019年12 月

謝國生博士
港大經管學院金融學首席講師、新界鄉議局當然執行委員

(本文同時於二零二零年九月三十日載於《信報》「龍虎山下」專欄)

閱讀更多

The 70 years Theory of Games

博弈論 七十年

博弈論由馮諾伊曼(John von Neumann)和摩根斯坦(Oskar Morgenstern)憑二人在1944年出版的巨著Theory of Games and Economic Behavior而奠定基礎,但是真正推動博弈論發展,令其大放異彩而廣受矚目的,當推以數學家納殊(John Nash)為首的少數後來者。他在1950年就合作博弈和非合作博弈發表的兩篇論文,今年適逢70周年,筆者且在這裏對博弈論作有選擇性的介紹,希望能對讀者有所啟發。

囚徒困境

博弈論最家喻戶曉的例子,莫過於「囚徒困境」。舉例說,兩個同學要合作完成一個報告,他們各自可以選擇「勤力」或者「偷懶」,因此有四個可能的結果,對於每一個結果,他們都各有其收穫和成本。扣除成本,便計算到各自的淨利益,這裏且稱之為「盈利」(【表1】)。

表1顯示,從個人的盈利多寡考慮,甲同學覺得偷懶比勤力好,不管對方怎麼做;同樣考慮也適用於乙同學。結果出現了(偷懶,偷懶)這個雙輸的後果,然而(勤力,勤力)才是雙贏。這個例子說明了一個深刻的教訓:當每個人都把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時候,整體結果可能是很差強人意的,即個人的理性可能導致集體的非理性。亞當斯密在他的《原富論》中,闡述了「無形之手」的概念,即每個人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時,整體結果會令社會欣欣向榮。囚徒困境達到的結論,卻與之大相逕庭。

以上兩名同學合作所面對的的困惑,也可能出現在兩家公司,以至兩個國家之間。

為什麼把這個處境稱為「囚徒困境」?原因很簡單,這個處境原本是以囚徒為例加以說明:兩名疑犯被捕之後,各自隔離審查,一方承認合謀犯罪,那麼不管對方認罪與否,都可以得到較輕的懲罰;弔詭的是,若雙方都不認罪才是雙贏(雙方的刑罰較輕);若雙方都認罪,彼此的刑罰都較重,那是雙輸!【表2】

若無證據,也就無法知道這兩名被告的確是犯罪分子。表2所展示的,也可以是兩個無辜者面對一場冤案的困惑,各自為了自身(或家人)的安危,選擇承認自己沒有犯過的罪!這個版本最最能突顯這種困境的嚴重性。

怎樣解決囚徒困境?一個廣為討論的方法,是用長期合作來消弭短期機會主義行為,若能放遠目光,考慮到自己偷懶可能會被長期合作夥伴所嫌棄,自然不敢怠慢。

針對這類處境,最簡單的辦法是找一個可靠的合作拍檔。道德情操較高者能遵守諾言,要根據原則去處事,根本不是難事,有幸跟這類人合作,就不會出現囚徒困境。

不對稱均衡

【表3】呈現另一場景,兩個生意對手遇到同一個機會,策略可軟(尋求合作)可硬(獨佔),其中有兩個不對稱的「納殊均衡」(Nash equilibrium),就是(強硬,溫和)和(溫和,強硬),即一方強硬的時候,另一方最優的反應是溫和;一方溫和時,另一方的最優反應是強硬。在兩個均衡之中,強硬一方收穫較高,就是俗語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

上述情況其實還有第三個均衡,就是雙方均採取混合策略,各以2/3的概率選擇強硬,1/3的概率選擇溫和。先從一方的角度分析,假如對方選擇強硬的概率是2/3,選擇溫和的概率是1/3,那麼一方若選擇強硬的策略,其預期收入將為2/3×(–5)+1/3×20=10/3,若選擇溫和的策略,其預期收入亦為2/3×0+1/3×10=10/3。對他而言,強硬或溫和都無所謂。第二方的考慮也一樣,因此,雙方用以上的概率選擇行為,就是一個均衡。

物種演化的博弈

這個博弈吸引了演化論生物學家的興趣,表3中的內容被賦予另一種解釋。表3中的兩個個體並不是人,而是兩隻飛禽,可能是麻鷹,也可能是鴿子,因此就有四個可能性。麻鷹天性強悍,鴿子則溫和。由於基因所限,鴿子遇到麻鷹會吃虧,收入有所不如,但若遇上另一鴿子,彼此禮讓和平,其盈利自會高於麻鷹遇到麻鷹時的情況。根據這個理解,表3嚴格來說並不是一個博弈,而是對四種可能性的說明,那兩隻飛禽並未有在不同策略之間做選擇。

我們可以合理假設,哪種飛禽盈利較高,其傳宗接代的能力也會較強,在飛禽中的比例就會上升,反之所佔比例就會下降。生物演化當然也會出現偶發的突變,麻鷹誕下小鴿子與鴿子誕下小鷹子,機率同樣微小,卻不等於零。

倘若飛禽中全都是麻鷹,那麼麻鷹每次覓食總會遇上同類惡鬥,其盈利反而不及那些突變產生的鴿子,鴿子就得以繁衍,在飛禽中的比例慢慢上升。同樣道理,倘若飛禽中全都是鴿子,鴿子的盈利,當然低於突變產生的麻鷹的盈利,因此麻鷹得以繁衍,其比例慢慢上升。

因此,雀鳥中全屬同類,都不是穩定的狀態。在一個長期的穩定狀態,兩種飛禽都會存在,雙方比例固定,各自的預期盈利相等,以致繁衍速度一樣。有趣的是,在這個長期穩定狀態中,麻鷹的比例剛好等於2/3,即等於第三個均衡算式中,每人使用強硬策略的概率!

上述兩種不同的處境,一是擁有自由意志的人類,一是單憑基因機械地行動的飛禽,但兩者之間又存在某種神秘的關係,實在值得我們深思。其實,人類的行為也往往毫無意識,純粹基於習慣,而習慣源於教育和生活環境;行為決定收入,收入又影響到人類的繁衍。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博弈論有助於研究個人的內心掙扎,譬如個人志願難以實行,往往因為抵受不住眼前誘惑等。若把內心掙扎理解為兩個利益不同的個體之間的衝突和互動,博弈論就大派用場,可藉以了解強制性退休金制度的利弊,或設計戒酒戒毒的方案等。

古希臘英雄奧德修斯在特洛伊戰爭之後和同伴乘船回希臘,途中來到一個有精靈出沒的海灣,其迷惑人的歌聲,足以令途經該處的船員遭遇滅頂之災。他於是把每個船員的耳朵塞住,不讓他們受到歌聲的迷惑。奧德修斯不僅塞住雙耳,還綁起雙手,以免抵受不住慾望而拿掉耳塞。

這個故事正反映出奧德修斯的內心掙扎好比一分為二的兩人博弈,其中憑理智採取的預防措施,終於克服易受誘惑的弱點,從而化解一劫。同一個人,其實內心往往有兩個「我」,在正常情況下的我,要經常保持覺醒,以免受另一個我支配。能以奧德修斯為榜樣,才可遠離許多麻煩。

納殊在1950年發表了那兩篇文章,博弈論自此取得長足發展,有助我們對經濟、政治、社會,自省的種種現象,作出系統的分析。從囚徒困境的概念可見,當每個人哪怕是用合法方式追求最大化的私利,整體後果卻可能極不理想。這種窘境可以通過建立長期關係克服;社會上法治精神和道德情操的提高,也有助防止囚徒困境的出現。麻鷹和鴿子的博弈反映教育和生活環境的結果,教育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

明代理學大師王守仁就說過:「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要節制這個心中賊子,就要知道他的存在,以及其作息規律,須靠平日訓練有素,練就自省能力,更須避免目空一切,自以為是,免受制於另一個自我。

參考文獻

John F. Nash, Jr, “Equilibrium points in n-person games”, PNAS, 36(1): pp. 48–49, 1950.

John F. Nash, Jr, “The Bargaining Problem”, Econometrica, 18(2): pp. 155–162, 1950.

John von Neumann and Oskar Morgenstern, Theory of Games and Economic Behavior,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44.

表1    兩名同學合作完成報告的囚徒困境

註:方格內左面數字是甲同學的「盈利」

表2    兩名疑犯之間的囚徒困境

註:數字為刑期,刑期愈短愈好

表3    強硬和溫和的博弈

註:數字為盈利

趙耀華 港大經管學院副教授

(本文同時於二零二零年九月廿三日載於《信報》「龍虎山下」專欄。)

閱讀更多